年夜饭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By 谢琳琳71届🇨🇦

         多少年过去了，那一餐年夜饭始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，像浓烈醇香的 白兰地，余味久久不散......

        那时，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在神州大地燃烧，熊熊烈焰吞噬 着人们的良知和理智，热昏了头脑的人们积极响应中央文革的号召，摧枯拉朽，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。一时间，“老九们”被打翻在地，臭不可闻。

        我母亲所在的大学被迫撤销，母亲被发配到“路隘、林深、苔滑”的闽北山 区宁化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教了大半辈子书的母亲不知道自己除了教书还能 干啥，可更担心的还是十几岁的女儿失学成为文盲，因为那大山沟里有没有学校 实在是一个不可预知的问题。茫然不知所措的母亲在匆匆下放的前一天，临时决 定把我一人留在城市，自己先去探探虚实再做打算。就这样，刚上初中的我一下 子离开了亲人和温暖的家，走上了独立生活的道路。

        所幸那年白热化的大批斗，因红卫兵大规模的上山下乡离开城市而有所降温， 已复课闹革命的中学暂时趋于平静和稳定，老师们心有余悸，谨小慎微地上着课， 校政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。我未办任何手续，在妈妈下放离城的当天，“擅自” 搬进了学校的学生宿舍，免费住在那里，并在校教工食堂寄膳，学校成了我的家。

        当时，我们班上还有几个和我身份经历类似的孩子，都属于文革中的另类—— “可教育好的子女”，我老公也是其中之一。首任班主任是曾国英老师，她对待我们像亲儿女般，既严格要求，又呵护有加，让远离亲人饱受冷眼的我们在有了依靠、感到温暖的同时，找回自尊，领悟自爱，母校成了可以暂时避风遮雨的安 全港湾。可惜好景不长，不久，国英老师要随先生下放了，她担心我们几个人会 受人歧视，特地把我们转到她的物理系学弟、当时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张健德老师班上。健德老师的物理课深入浅出，教的生动有趣，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和国英老师一样，他平日里以身作则，不管什么艰巨的任务都带领同学们认真完成。 两位老师当年的行为和教导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，使我们开始树立学无止境， 自立自强的信心，令我们终身受益。由于健德老师特别吃苦耐劳，同学们私底下 戏称他为“马德”，大概是因为马本性吃苦耐劳吧。虽说给老师取绰号有些大不敬， 但在那个师道尊严荡然无存的年代，这个绰号应该还算是褒义词吧。

        那年除夕，学校早就放了寒假，校园里冷冷清清，食堂也不开伙。平时和我 同住一屋的另一女生回乡下老家过年去了，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人。我独坐窗前， 想着远在大山里的妈妈和在沙县插队的哥哥，心里充满悲伤，默默流泪。就在此时，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，我急忙抹掉满脸泪水，开门一看是马德。

        原来，老师有个妹夫在市郊农场工作，过年分了一条大草鱼，拎了来要与他 共享。那年头物资奇缺，尤其是副食品，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无异于奢侈品! 健德老师想到我们这些孩子无家可归，就把我们全都叫来和他一块过年。这事儿 搁在今天不算什么，可在当时，与我们这帮吃起饭来如狼似虎的半大孩子分享那 极为难得的美味佳肴，不但自己少了口福，而且以我们当时的身份，真有可能会 招来风言风语的!

        丰盛的菜肴摆满了用课桌拼起来的餐桌，来自“五湖四海”的我们围坐桌旁。 健德老师变魔术似地拿出一瓶白兰地，为我们每人斟上一小杯酒。大伙儿一脸稚 气但神情凝重，我们神圣地举起酒杯，为自己未知的未来干杯!这是我有生以来 第一次喝酒，后来老公告诉我那也是他第一次喝酒。我只依稀记得那天他脸色铁 青，一声不响闷头喝了好几杯。浓烈的白兰地从我喉咙咽下，一股灼热燃烧着我 的胸膛。不知是否酒精的缘故，那天我谈笑风生，显得十分快乐，抑制不住的傻笑牵扯得面部肌肉僵硬，可心里却酸溜溜的只想大哭一场。

         时至今日，想起当年那餐远离亲人同命相依饱受师恩的年夜饭，想起第一次 喝酒后的失态，我仍心存感激，感激人间自有真情在!无论多么艰难困苦环境险恶，总有善良的人们在我身边，给我温暖，给我关爱，给我勇气，给我力量。这 真情如烈酒般浓厚，有这杯酒垫底，世间什么样的坎儿迈不过去!

        感谢母校在我无助的时候给了我栖身之地，感谢恩师们在我无望的时候给予 我温暖。衷心祝愿母校繁荣昌盛源远流长!衷心祝愿恩师们安康喜乐福寿绵绵!

PS:

谢琳琳: 福高71届，原厦门大学会计系副教授，现居加拿大温尼伯，在非盈利机构任财务主管（Director of Finance)

背景音乐: 奥斯卡金曲《The Past Times/往日时光》小提琴版